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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殘陽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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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的白衣和長發也停止了舞動,轉過身時,那雙原本該是漆黑的眸子,化作了妖媚的赤紅。

然後她俯□,指尖凝聚出了微弱的紅光,撫過謎漩冰冷的身體時,火焰便在迷漩身上燃起,宛如萬千往生的紅蓮,指引亡者通往輪回。

風兒站在家門口的時候,防盜門裏傳來了一個清晰而高調的女聲:“校長,我女兒不懂事,警告就算了,你給她記個大過,以後考大學怎麽辦啊!”

她怔了一會,然後面無表情地按下了門鈴。

開門的母親看見她,同樣面無表情地掛斷了電話,放下手機。

沒有預想中的一記耳光,只有一句冷冷的“你好自為之”。

可是這短短的五個字,足以讓人不寒而栗。

風兒沒有回答,盡力去維持冰冷的平靜表情,不流露出一絲悲傷。然而,內心深處徹骨的傷痛,是無法瞞住自己的——作為一個姐姐,親手殺死了自己最疼愛的妹妹,該是怎樣的悲哀與痛苦?

她不希望此刻這個還未換下淺綠色教師制服的婦人看到自己的悲哀與淚水。縱使她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妹妹,永遠地失去。此刻她唯有不停地對自己說,等回到房間裏再哭。

“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麽吧?”母親的聲音冷冷響起,宛如審判,“他晚上單獨約你出來,你就不該答應。”

“你不用說了,”風兒疲憊地揮了揮手,“我頭有點暈,先睡了。”

“跟我談完再睡。”母親一把拉住了她,“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那個男生?是誰先看上誰的?”

“他先說他喜歡我的。”風兒說。

“那你喜歡他麽?”

“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麽用?”風兒輕輕冷笑了一聲,“反正處分都下來了,你們都默認我們的關系了,還問這些幹什麽?你也不用求校長了,不開除我就算好的了。”

“風兒,媽不怪你,只是這事你早該跟我說的,我是過來人,這種事我也處理過不少,可以幫你解決,何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呢?”母親想用目光把悲憫註射進風兒的腦海,“你說是不是?”

風兒不像再繼續談這個令人壓抑的話題,只是答了一句:“我去睡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便轉身走進了自己的臥室,關上門,哢噠一聲上了鎖。

她躺在淺藍色的床上,拉高被子蒙住頭,將自己籠罩在一片黑暗裏。臥室沒有沒開燈,而被窩裏卻是更深的黑暗,她在黑暗中蜷起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這黑暗是溫暖的,宛如誕生之初,極其適於沈睡,但風兒卻無法睡著。

她聽見門外母親擰動把手的聲音,和她氣急敗壞的喊聲:“風兒,你別給我這副態度!你開門!誰讓你鎖門了!給我開門!”

她在被子裏淚流滿面,任憑徹骨的悲傷潮水一樣沖擊著自己。但她並不為愧對了母親而悲傷,她於母親根本毫無愧疚可言,她只是為自己親手殺了最親密的妹妹而悲傷,這才是最令她痛苦的所在。她連哭泣都不敢發出聲音,只能咬緊了下唇,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驀地,她聽到了鑰匙的聲響,便一把掀開了被子,摸索著下了床走到門邊,張開五指放在門上,數道紅光宛如電流一般流過她的手臂,瞬間在門上幻化出了無比繁覆的花紋,那是凡人難懂的強大法陣。光熄滅之後,門外便任何聲響都沒有了,房間裏重新安靜了下來。

她在門上加了封印,尋常的鑰匙根本無法打開這扇門。而區區一介凡人的母親,又如何通過法術破除門上強大的封印結界?

她重新頹然地躺回床上,淚水泉湧而出。她都不記得自己還有這樣多的淚水,印象中自己的淚水,早就已經流幹了。

——考大學怎麽辦?其實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已經不會再看到那一天。

——我就要隨嬿兒一起,在天地之間灰飛煙滅了。

第二天風兒還是去了學校,在別人看來她跟平時並無區別。

下午兩節自習,第一節照例被周瀾找去談話,也就是勸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要為這個影響學習”“看開一點”之類的,周瀾從來不是個輕易怪罪人的人,這次也沒有怪罪她什麽。下課的時候也見到了張軒和謝萍穎,他們也沒再說起這件事,跟她打過招呼之後也沒說什麽了。

回到教室之後,風兒去書包裏拿了那本《笑忘書》,然後走進了輔導室。張軒不在,大概是去別的班了。她徑自走到他的桌邊,把書放在了桌上,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該還的東西,還是要還的吧。

無論此時的自己,在張軒心裏是什麽模樣,是墮落,還是漠然。

她剛想走出去,便看見了迎面進來的張軒。見她站在自己桌前,他便問道:“怎麽了?找我有什麽事麽?”

“張老師,我是來把你借我的書還給你的。”她說,“我看完了,很好看,謝謝你。”

“嗯,以後你想看什麽書都可以問我借,要是我沒有的話就去圖書館幫你找。”他低頭看著她,目光平靜,“其實你還是很不錯的,加油。”

“好。”風兒點了點頭,轉身跑回了教室。

其實自己以後,都不會再問他借書了吧。

晚自習之前風兒陪陸玨出去買筆芯和筆記本,回到教室的時候正看見顏璐和幾個女生在聊天。一般情況下她們對顏璐都是不太理睬的,見到她繞道便是。可是在她們走過顏璐身邊時,陸玨卻分明聽到了顏璐不屑的聲音:

“風兒那個女的,以為她是誰啊,跟隔壁班那個混血小子搞不清楚就算了,居然還跑去勾搭高二的,這回被抓現行了,活該了吧?其實我要不是親眼看見,也想不到她會做這種事啊——我跟她十年同學了,一直都覺得她挺正經的,哎,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話說回來我看她不順眼也很久了,她可真是活該啊,學校怎麽不開除她呢……”

陸玨停了下來,過去拍了一下顏璐的肩膀,冷冷地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什麽?”顏璐見是陸玨,更加不屑起來,“我說你旁邊那個賤人活該!”

話音方落,“啪”地一聲響起,一個耳光重重落在了她臉上。表情冷峻的陸玨居然揚起手,毫不留情地對著她就甩了一個耳光——陸玨是學過跆拳道的,這一耳光差點沒把顏璐打得吐血,但也打得她雙耳嗡鳴。她捂著臉從椅子上站起來,無視旁邊幾個不知所措目瞪口呆的女生,剛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抽陸玨一記耳光,擡起的手卻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

那只手沒有一絲溫度,纖細蒼白的五指宛如鷹爪,死死扣住了顏璐的手腕,就在纖細的食指上,一朵妖艷的紅薔薇宛如一滴血色的淚。

那是風兒的手。

風兒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用冷冽的目光註視著顏璐,然後擡起手,一個耳光狠狠甩在了顏璐左臉上。這一記耳光用上了真正的力道,比陸玨的更重,打得顏璐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她本就身懷武功,如果她打得再重一些,只怕顏璐的耳朵就保不住了。

可是她還知道分寸,她不想把顏璐打聾,但她也必須給顏璐一個教訓——出賣了她和穆泠的教訓。

“管好你的嘴,聽見了麽?”她冷冷地說,“要不是你把這件事說出去,我也不會有今天。不想我把你打成聾子,就給我閉嘴!”

然後她給了陸玨一個眼神,便轉身走出了教室。陸玨狠狠瞪了顏璐一眼,便跟著風兒走了出去。

其實如果可以,她也會把顏璐打成聾子。

她們走出教室之後,那群女生還是目瞪口呆地楞在那裏,而顏璐捂著紅腫的面頰,茫然地站在了原地——這樣的風兒和陸玨,她從未見過。尤其是風兒,印象中風兒是柔弱蒼白手無縛雞之力的,可就是這樣柔弱的風兒,也狠狠地甩了她一記耳光。

“我想自己呆一會兒。”

對陸玨這麽說之後,風兒就一個人下樓去了。天黑得很早,她下樓的時候,樓下已經漆黑一片。路燈蒼白的光灑下來,她單薄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她一個人走在漸漸空無一人的校園主幹道上,神色茫然,仿佛一個走丟的游魂,漫無目的地在空曠的天地間游蕩。

走到學校後門附近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穿著高跟的靴子走路,就算走的時間不長也會覺得累的。而就在她停步的瞬間,一瓶透明的液體朝她兜頭潑了過來,瞬間澆濕了她一頭一身。那液體潑在臉上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異樣的感覺,也沒聞見什麽特別的味道,於是她以為那只是水。

可是那些液體沾在她的毛衣上,白色的羊絨織物卻發出了灼燒的滋滋聲——那是被強酸腐蝕的聲音。沾到液體的地方瞬間變成了黑色,明顯是被腐蝕了。

“賤人,我讓你帶壞我女兒,我讓你勾引她!”尖利刺耳的女聲響起,眼前陡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穿著白大褂的人影,那是迷漩的母親。她手上還拿著一個空瓶子,98%的硫酸,被它沾染的一切物體都會被腐蝕成一團面目全非的焦黑。

風兒卻反倒出奇平靜,她擡起手,仿佛抹去額上的汗珠一般抹去了臉上的酸液——她放下手的時候,迷漩的母親也終於發現,那張有些蒼白的清秀的臉完好無損,連一絲最細微的傷痕都沒有,仿佛潑上去的只是清水。風兒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那平靜到冰冷的目光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你這是——”方才的驕橫跋扈瞬間如水滴般蒸發,迷漩母親驚恐地踉蹌著後退,瞪大了眼睛,連驚呼都夭折在了咽喉,“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你、你是什麽東西?你是人還是妖怪,或者你根本就是鬼?!”

還不等風兒回答,她就踉蹌著倉皇地從後門逃了出去,消失在那條長長的巷子裏。看著她狼狽的身影在視線裏消失,風兒才終於緩緩開了口:“沒錯,我不是人,可是我覺得我比你更像人。”

——沒錯,我是妖,可是在你面前,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人。

風兒擡起手,指尖在虛空之中輕輕一劃,沾在頭發上的酸液瞬間就蒸發得無影無蹤,帶著熒熒紅光的指尖拂過衣衫上被腐蝕的部分,焦黑便重新恢覆了織物的白色,不留痕跡。這時她也感覺到了口袋中手機的震動。拿出來看時,是陸玨的電話。

“你在哪裏?”陸玨說。

“後門那裏,你過來吧。”風兒輕輕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改完了,碎叫!

☆、易水長訣

“風兒你站在這裏幹什麽?”陸玨問道。

“沒事,剛才走到這裏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麻煩,”風兒無所謂地笑了笑,“有個人拿硫酸來潑我,不過現在她已經跑掉了。”

“什麽?硫酸?”陸玨難以置信地看著風兒,她看見的風兒身上竟是一點傷痕也沒有,連衣服上也找不到腐蝕的痕跡,“可是你……不是沒事麽?”

“沒錯,我不是人類,這種東西傷不了我,”風兒說,“我是妖,一只狐妖。”

“你……你說你是狐妖?”陸玨驚呼,“這是……這是真的麽?”

“當然是真的。”風兒說著,緩緩擡起手,蒼白的皓腕一轉,一陣悠長的劍鳴便響了起來,有紅色的光芒在她掌心凝聚,幻化成了一把長劍的形狀,通體血紅,光華流轉,吹毛斷發。

“既然你是狐妖,那為什麽我之前都沒看見你用過法術?”陸玨轉頭問風兒。她們此時坐在操場邊的臺階上,整個操場幾乎一片黑暗,體育館屋檐下那盞燈根本起不到照明作用。風還在呼嘯著,滿耳是呼嘯的風聲。

“之前我的法力被詛咒封印了,我被詛咒封在這個身體裏,跟你們沒有區別,根本用不了法術。現在我恢覆法力了,可是我寧可自己還跟原來一樣……”風兒邊說邊擡起了右手,給陸玨看右手食指上那枚血紅的薔薇戒指,“我的法力,是我妹妹用她的命換來的,她用我的手殺了她自己。”

“如果我不恢覆法力的話,至少我妹妹她……還可以活下去。”風兒嘆息了一聲,“在我沒有法力的時候,這枚戒指就是灰色的——它是我身份和家族的象征,在我們的世界,我是一個大家族的當家人。”

“薔薇……是族徽麽?”陸玨看著那枚戒指上的薔薇,只覺得它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你的家族一定很強大吧?”

“嗯,算是挺強大的吧。”風兒閉了一下眼睛,“陸玨,你沒有試過失去一切可以留戀的東西是什麽感覺——現在我已經什麽可以留戀的東西都沒有了,這個世界,我也不想呆下去了。”

一種龐大而不可抗拒的恐懼仿佛怪物的陰影,瞬間向著陸玨籠罩下來。她在這無處可逃的恐懼之中無所適從,而這恐懼恰恰來自風兒看似輕描淡寫的話語。也許這一次,她終究要永遠失去風兒了吧。這個蒼白柔弱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著鬼魅妖異的神秘的少女,終究不是屬於她這個世界的,就算她們曾經像兩個落難的船員一樣,在這比荒蕪的海島更冰冷的人間相濡以沫。

“那麽……我算是你可以留戀的麽?”陸玨低聲問。

“你……應該算是吧。”風兒苦笑,“可是我失去的東西,遠遠多過剩下來的,它們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愛的人,都已經再也回不到我身邊了,他們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

——而現在的我,已經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是要是你不在了,我也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啊。”陸玨說,“其實這麽久以來,我都沒有遇到過一個人,可以像你一樣陪著我,我說什麽也用心地去聽,我要做什麽事情也陪著我去,也不會想著利用我或者怎樣算計我……要是你真的說不在就不在了,我豈不是又只能一個人了麽……”

“這是我的宿命啊,陸玨。”風兒眼中隱隱泛起了淚光,“你不明白的……這是我的宿命,我逃不過它。”

她張開手掌,掌心裏無數道紅光匯聚,最後竟幻化出了兩個影子,兩個男子的影子。

一個一身白衣,眉宇間盡顯氣宇軒昂,自有一種高貴優雅的風度,雖然不言不語卻仍有種令人不自覺臣服的氣勢,仿佛一位年輕王者。另一個一襲青衫,漆黑長發宛如潑墨,面目俊美卻憂郁,但憂傷之中卻又流露出令人動容的深情,那不矯揉造作的憂傷仿佛已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揮之不去,墨色雙瞳之中仿佛藏著一首憂愁的詩篇,只為最愛的人而吟詠。

“他們都是我最愛的人,我最愛的男人。”風兒說,“可是我不知道我更愛的究竟是哪一個……到現在,我也不知道。”

“是啊,換了是我,我也不知道怎麽選。”陸玨定定望著風兒掌心的幻影,“他們看起來都很完美,都沒什麽可挑剔的地方。”

“一個是我的丈夫,另一個……卻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把我從絕望裏救出來的人,”風兒用另一只手輕輕觸碰著那個青色的影子,“在我快要墜下去的時候,他把我從深淵的邊緣拉了上來,我是愛他的,可我也愛著我的丈夫……對,丈夫,在我的世界,我已經嫁人了,那裏的女孩子只要到了懂得愛情的歲數就能嫁人……”

“我的丈夫已經不在了,可是那個把我從絕望裏救出來的人,也回不來了。”她靜靜說,“現在,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陸玨,我希望你記得我。”

“我會的,風兒。”陸玨伸手過去,再一次擁抱了風兒,“我會記得你,一直都會。”

魔界,皇都攬月閣。

青衣的吟游詩人倚在窗邊,橫笛奏罷了一曲《淡淡幽思》。他漆黑的長發隨意披散在肩上,被夏日的陽光染上了一抹金黃。他俊美的面容上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憂傷,這又上早已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永遠與他同在。雖然劍眉星目,卻也被這憂傷撫平了銳利的棱角。

樓下是一派市井的繁華,小商小販挑著擔子沿長街叫賣,孩子拿著紙風車和各種玩具追逐打鬧,達官貴人乘著華麗的車馬高傲地緩緩而行,他擡起頭,看見視線的最遠處,那高高聳立的朱紅樓閣,琉璃瓦反射著霸氣的光。

那是血舞山莊,如今魔界的第二大門派,也是皇都最華美的貴族園林之一。

它是那個名叫殘星的男子給予血舞鏡的,華麗而隆重的愛,一座極盡奢華的城堡。

那座城堡裏曾經住著他深愛的女子,從前世到今生他都深愛著她。他等著那個女子,等待他們的承諾,等她回到他的身邊來——三年前,是那個高貴如王者的白衣男子,將她帶離了他的身邊。他無法忘記那張燈結彩的婚禮上,那個含笑向他敬酒的紅衣新娘,她發上妖艷的紅薔薇宛如烈火,灼痛他的雙眼,他接下酒杯,任憑淚水滴落在杯裏。

那個女子,名喚血舞鏡。

易殤一拂青衣,從桌前站起,將長笛收入腰間,拿起了桌上的劍鞘。他最後望了一眼那座朱紅的樓閣,轉身走下了二樓。茶館二樓充盈著茶客們的談笑,小二肩上搭著羊肚巾樓上樓下地跑,喧鬧而充實的世俗圖景,在他眼裏卻早已一片黑白。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鏡兒,你到底在什麽地方?

難道我們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逢了麽?

我已經等得太久,如今我終於等到了這不止一次的青春,可你為什麽又要離開?

七月是熱情似火的時節。陽光炙熱得仿佛要讓大地燃燒起來,天空湛藍如最純澈的水晶,易殤眨了眨眼,不知為什麽流下了淚。

那淚滑落唇邊,冰冷而苦澀。

風兒聽見北風中反覆回蕩的笛聲,淒迷而哀怨,仿佛一個迷失的靈魂在耳畔哭訴著悲傷的過去,那麽寂寞,那麽悲涼。

是那曲《淡淡幽思》,那首只為她一個人而吹的曲子。

她知道的,是易殤,那個在芳菲苑的鶯啼燕轉中與她重逢的青衣男子,那個前世的白樺林裏抱著滿身鮮血的她淚流滿面的北方男子。他們毫無疑問地愛著彼此,愛到可以付出包括生命在內的一切,但正是這份愛,在她心中構造了一座平衡的天平。沒有向任何一方傾斜,而是以絕對的平衡相持著。

一端是殘星,另一端是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更愛的是誰。

殘星給了她前世的不羈少年無法給予的,隆重而華麗的愛,甚至親手為她修建了一座城堡。而易殤卻給了她無助時的庇護,在她即將墜落絕望深淵時出手拉住了她,也給了她永恒的守望。

笛聲讓她陡然淚流滿面,在大雪初停的夜晚。她傷痕累累的心再一次被喚醒,卻不再有徹骨的痛。那即將與深愛的人陰陽兩隔的悲傷化作細雨落在她的心頭,死亡已經近在眼前,她並不會畏懼,她只是悲傷,因為他們終究是相愛的。

平衡的天平是最令人難以取舍的,因為無法判斷孰輕孰重。當兩個深愛的人在心中占有著同樣的地位時,她終於失去了選擇的能力——哪怕其中一個早已歸於長眠。

“易殤……”靠在陸玨肩頭,她低聲自語。她看見積雪的白樺林裏橫笛的男子和白衣的少女,看見大雪的夜裏兩個緊緊相擁的被世界放逐的人;看見賓朋滿座的宴席上,青衣的吟游詩人微笑著接下那一杯葡萄美酒,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卻有一片哀傷的海洋,將她淹沒。她沒有看見的,是他滴落在那如血的酒裏的,冰冷而苦澀的淚。

所有的傾訴都化作了這一句低聲呼喚,她只希望他能聽見,就如她聽見那首只為她吹奏的曲子。

是的,她愛他,甚至更勝於自己的生命。

就算背負永世無法洗去的罪孽,也依然深愛。

再見了,易殤,請你原諒我的離去。

也請你記得我們不曾說出口的那三個字,我愛你。

而我,從不曾忘記過我們的承諾。我依然等你,來帶我去看遍天下所有的風景。

只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去履行。

小愛在幾乎空無一人的教室裏指揮幾個值日生掃搞幹凈講臺和過道,自己便坐在窗邊,習慣性地低頭去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戒指。

那朵薔薇花依然是黑色的,確切的說是灰黑色,她還是如同凡人一般。

驀地,那枚戒指竟然突然收緊了,仿佛刀刃要切進肌膚一般,痛到徹骨,幾乎要把小愛的手指骨頭都勒斷。小愛連忙低下頭去看,發現戒指周圍已經被勒出了一圈血紅,而那枚原本正合適她手指尺寸的戒指,仍然在繼續收緊,似乎要將她的手指整根切斷!

血緣又在傳遞危險的信號,而且這次絕對非同小可。

迷漩死去那夜那極度恐怖的預感再一次鋪天蓋地而來,排山倒海宛如海嘯,這樣的恐怖她再熟悉不過——每次這種恐怖感襲來時,她就要面對一次死亡,一次痛徹心扉的失去。

——難道,姐姐也要……

——風兒……風兒也要離她而去了麽?!

恐懼仿佛一只無形的巨手,瞬間抓緊了小愛單薄的心臟,尖銳的指甲狠狠刺進心房,註射蝕骨的絕望。小愛越來越恐懼地看著手指上的血痕,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要怎樣找到風兒,連血緣感應也被切斷了,她甚至連風兒是不是還活著都感覺不到。她眼前又開始出現那片血海,殷紅卷起血腥的死亡浪潮,瞬間將她沒頂。

也許終究是逃不過的,宿命的降臨。

無論是她,還是風兒,都逃不過她們的宿命。

逃不過死亡黑紗的籠罩,也逃不過永遠的失去。此時是她唯一依靠的風兒,最後也還是走向了她無法逃避的宿命——就算那宿命是死亡,甚至是灰飛煙滅。

尖銳的弦音在腦海中響起,小愛聽見了死神的招魂號角。

荒蕪的海灘,濤聲依舊,黑色的大海蒼茫無垠。凜冽的冷風掀起金發少年與黑發少女的衣袂與發絲。

風兒向著遠處望了一眼,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只有接通音響了兩聲,電話便掛斷了。她收起手機,沈默不語。

礁石背後緩緩轉出了一個人影,看不清面容,卻依稀能看清是一位少年。少年一步步走向她,而她並不後退,只是靜靜地看著,長發被風吹得飛舞烏黑色的火焰。

少年走到她面前,低沈地說:“風兒,我回來了。”

她終於看清他的臉——他是穆泠。

作者有話要說:……快要完結了……終於快要完結了……好吧穆泠同學,下一章就可以推倒了……我真的不騙你…………雖然說你又不是周萍,風兒又不是繁漪……但是畸形反抗什麽的最有愛了呀~淡定一下,準備開虐= =

☆、花飛彼岸

“你最近過得怎麽樣?”風兒問。

“我去運動用品店做促銷,也去餐館裏做服務生。找到了可以租的房子,房租也還算便宜……”穆泠回答道,“你呢,你過得怎樣?”

“我……過得也還不錯吧。”風兒淡淡地說,“總之沒什麽壞事就是了。”

“那你考慮清楚了麽?”他突然問。

“什麽?”風兒不解。

“你願意跟我在一起麽?”

風兒沈默了半晌,就算身處黑暗,她也能分明看見穆泠眼中火焰般跳躍的深情。她咬了咬下唇,終究沒有回答。

“你記得麽?你說過你想要愛和自由,這兩樣東西,我是可以給你的。”穆泠將她擁進懷裏,把臉埋進她水藻般的長發裏低語,“跟我在一起吧,風兒,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裏。”

“不,”風兒不動聲色的一把推開了穆泠,“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她話音方落,雙手便被一把抓住,握得生疼,仿佛腕骨都要被捏碎。穆泠死死抓著她的手腕,瞪大眼睛看著她。

“為什麽?”他的聲音裏有明顯壓抑下去的怒氣。

“沒有為什麽,總之我不會跟你在一起。”她說。

穆泠沒有回答,驀地猛然將她拉進自己懷裏,用力扣住了她的雙手不讓她推開自己,然後低下頭,吻上她冰冷的唇。這一吻悠長纏綿,令她無法掙脫。

她卻沒有掙紮,只是任憑他親吻,直到他松開自己。

“你告訴我為什麽,我不信沒有原因!”他失控地喊。

風兒的手腕被抓出了青紫的淤痕,她擡頭直視著穆泠,平靜地說:“如果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是人,你還想跟我在一起麽?”

她輕輕一眨眼,那雙夜色般的黑瞳竟化作了妖媚的赤紅,流轉著攝人心魄的妖嬈靈動。那不是人類的眼睛,這樣妖艷的紅,只可能屬於妖類。

“你看到我和你一樣是人類,那根本就不是真的,你明白麽?”

穆泠松開她的手,望著她赤紅的雙眼,仿佛終於明白了什麽。但他並沒有恐懼地尖叫著逃走,而是比她更淡然地說:“我不在乎你是什麽,你是不是人我無所謂,我愛的是你。”

“可你能給我什麽?”風兒冷若冰霜地說,“我要的東西,你一樣都給不了。”

“我愛你,這就是我可以給你的。”

“不,你什麽都給不了我。”風兒搖頭道,“穆泠,我不想說我們只能做朋友,可事實就是這樣。”

兩人之間陡然陷入了長久的靜默,仿佛失控之前的平靜。

長久的靜默之後,穆泠突然粗暴地將風兒拉進了自己的懷裏,順勢將她按倒在了地上。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視線瞬間顛倒,接著便是後腦勺撞在地面時沈悶的眩暈感。接著穆泠便粗暴地吻住了她的雙唇,唇齒糾纏之間像要把她的呼吸奪去。他拽住她的長發迫使她向後仰起頭,然後吻上她蒼白的脖頸。她的力量實在太弱小,輕易地被他扣住雙臂壓在了沙地上,仿佛狂怒的狼虎面前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

他只有她了,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他已一無所有。

為了這個淡漠出塵的少女,他已經失去了太多。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就如信徒對女神狂熱的信仰,哪怕把自己擺上祭壇也在所不惜,只要神能看自己一眼,縱然不過驚鴻一瞥。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純凈的所在,宛如汙黑泥潭上盛開的純白荷花,他如何不去深愛,如何不去挽留?

可她竟然說他們只能做朋友,竟然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不,她只能是他穆泠的,只能是他的!

穆泠一手探進風兒上衣的下擺,在她冰冷的身體上游走,甚至是狂亂地揉搓,另一只手掀起了她的裙擺,白色的長裙被掀開到了小腹。躺在地上的風兒顯然知道會發生什麽,但她卻依然毫無反抗的意圖,連與上方的他對望的目光,也平靜得過分。他甚至看到她唇邊彎起了一個毫無畏懼毫不在意的弧度。

這過分的平靜最終徹底讓穆泠內心的欲/望失控了,他扯掉她內裏的連褲長襪便與她交/合,狂烈地侵占著她。身體被進入時撕裂般地疼痛,她痛得叫出聲來,但她越是尖叫穆泠便越是用力,她每尖叫一聲,穆泠的力道便加重一分,仿佛對待祭壇上的羔羊般瘋狂地占有著她的身體。沈重的喘息反覆回響在耳際,她孱弱的身體在他身下顫抖,因為過分的痛楚,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抓住了地上的沙礫,指節深深插/入了沙子裏。

“穆泠……”她喚他,“你輕一點……我痛……”

他卻恍若未聞,只是恣肆地繼續侵占她的身體。她卻突然在瞬間明白了什麽,趁著穆泠暫時松開她的雙手的瞬間,一把將身上的少年緊緊環住貼近自己,冰冷的雙唇直接向他唇上吻去,身體也更加貼近他,竟是在對他迎合。短暫的一楞過後,穆泠的動作也更加暴烈了,像要將她撕裂成千萬碎片,像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

她知道這在自己身上馳騁的少年如何孤獨無助,知道他如何傷痕累累,於是將強硬的抗拒化作柔軟的聆聽。而她也以這場纏/綿作為反抗,對母親的反抗,對那些自以為是地支配著她的人的反抗。至少她破壞了母親和那些人眼裏至高無上的東西,也走進了那個他們永遠不讓她涉足的領域——他們總認為這個領域神秘莫測,總是禁止她的涉足,殊不知她早已明了,它在她眼裏早已毫無神秘可言。

他們至高無上,至少在這個世界如此。縱然是曾經強大的她,也不得不屈從於他們。可是她至少還能破壞什麽,以這樣的破壞,作為對那些人的蔑視。就如無法忍受父親的支配欲望的長子與寂寞的繼母的不倫之戀,縱然畸形,也是一種反抗,一種對高高在上者的蔑視。

風兒的技巧顯然嫻熟許多,突如其來的主動更是讓穆泠更加瘋狂。他們仿佛刀鋒上的舞者,在愛與罪的刀鋒上緊緊相擁著旋轉。在這個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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